拾荒老人的转身
作者:曹姣雄
耒水河畔的晨雾还未散尽,七旬老人陈福来已佝偻着背穿过石板桥。他右肩的蛇皮袋不再像往日那样鼓鼓囊囊塞满矿泉水瓶,而是斜挎着印着"垃圾分类"字样的环保布袋,左手竹钳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——这个曾在耒阳人记忆里背着"行走的垃圾堆"的拾荒者,如今成了河畔最醒目的"绿色剪影"。
三年前的陈福来不是这样的。那时他的蛇皮袋总浸着馊水味,拉链头早被磨得锃亮,边角处露出的棉线像老人手腕上暴起的青筋。"陈老头又来翻垃圾桶咯!"放学的孩子曾这样起哄,他总是沉默着用竹棍拨开腐烂的菜叶,只为找到几个能卖钱的饮料瓶。老伴走后,这间临河的漏雨小屋,就靠这每天十几元的废品钱撑着。
变化发生在2022年那个暴雨夜。连续三天的滂沱大雨让耒水河涨了水,陈福来半夜被"哗啦"声惊醒,只见浑浊的河水卷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、泡沫箱直往屋里灌。他蹚着齐膝深的污水往外舀垃圾时,手指被一块碎玻璃划开道口子,血珠混着脏水渗进河水里。"这河要是死了,我们也活不成。"这句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话,让他第一次仔细看了看这条从小喝着水长大的耒水河——河面上漂着的不再是记忆里的菱角叶,而是层层叠叠的白色垃圾,岸边的芦苇丛里挂着的塑料袋像丑陋的白旗。
第二天清晨,陈福来做了个让邻居惊讶的决定:他把攒了半年的废品全卖了,用换来的八十元钱买了把新竹钳、十个分类垃圾袋。当他第一次把蛇皮袋里的矿泉水瓶和纸巾分开装时,收废品的老王直摇头:"老陈,你这分类卖不了几个钱,白费力气。"他却指着河面上漂浮的饮料瓶说:"以前我捡是为了换米,现在捡是为了让河喘口气。"
改变是艰难的。起初他分不清可回收物和其他垃圾,就用铅笔在烟盒纸上画图标:矿泉水瓶画个波浪线,纸巾画个叉。有次为了捞河中央的一个塑料桶,他失足滑进浅滩,膝盖磕在礁石上肿了三天。邻居李婶劝他:"这么大年纪折腾啥,政府都没管过来。"他却指着岸边新竖的"保护母亲河"标语说:"你看这字写得多亮,总得有人把话变成事。"
去年夏天,耒阳市开展"河长制"专项整治,环保志愿者们发现河畔多了个特别的身影。陈福来的布袋里总装着个磨边的笔记本,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记着:"6月12日,拾泡沫箱3个,塑料袋27个""7月3日,劝导垂钓者勿乱扔烟头12人次 "。当志愿者要给他发统一的红马甲时,老人却从布袋里掏出块洗得发白的蓝布:"我这布衫耐脏,比红马甲经穿。"
转机出现在今年春天。聂洲小学的环保实践课上,孩子们惊讶地发现,那个总在河畔捡垃圾的爷爷,竟能准确说出每个塑料瓶的材质。"PET材质的矿泉水瓶,回收后能做成地毯。"陈福来蹲在草地上,像展开珍宝似的摊开几个洗净的瓶子,指腹摩挲着瓶底的三角形标志。带队的刘老师拍下老人讲解的画面发在朋友圈,配文:"耒水河畔的活教材"。
如今的陈福来不再是孤单的身影。每天清晨六点,总有人跟着他的竹钳声来到河畔:卖早餐的张大姐会捎来热豆浆,退休教师老周带来了自制的垃圾夹,甚至当年起哄的孩子也成了"小小志愿者"。他们给老人做了块木牌插在常蹲守的柳树下:"陈爷爷环保岗"。木牌旁边,是老人用捡来的废油漆桶种的鸢尾花,淡紫色的花瓣上总凝着水珠,像极了耒水河清晨的露珠。
暮色中的耒水河开始泛着粼粼金光,陈福来坐在石板桥上数着今天的 "收获":可回收物3公斤,厨余垃圾1.5公斤。河风吹起他斑白的头发,布袋上的"垃圾分类"字样在夕阳下格外清晰。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,一群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正举着 "保护母亲河"的标语牌走来,领头的小姑娘手里提着的,正是陈福来第一次用的那种蛇皮袋,只是里面装的不再是废品,而是孩子们亲手种的水生植物。
"爷爷,我们把睡莲种到浅滩去!"小姑娘的声音像银铃般落进河里。陈福来笑着站起身,竹钳往肩上一挎,背影在河畔拉得很长。此刻的耒水正悄悄变清,河底的水草开始舒展腰肢,就像老人转身时,抖落了满身尘埃,让深藏的绿意一点点浮上水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