耒水霜华:秋尽时的乡土暖意
“耒水晨雾裹霜白,鹿歧峰影浸寒晖。”耒阳有句老话说“霜降打油茶,开春油满家”——霜降这天的清晨,天地像被覆上一层细腻的素纱,耒水河面浮着细碎的霜粒,风过时轻轻晃荡,远处的鹿歧峰在雾中只露淡墨般的轮廓,连岸边芦苇都裹着银白,仿佛连时光都在这节气里慢了半拍。古人言“气肃而凝,露结为霜”,于耒阳人而言,霜降从不是秋尽的萧瑟注脚,而是藏着油茶丰收、腌菜备冬的烟火气,是刻在乡土里最踏实的时节印记。

南京镇的油茶林里,竹篓碰撞的轻响早划破晨雾。李婶背着半满的竹篓穿梭在茶树间,竹篓边缘编着细密的“卍”字纹,是她婆婆年轻时亲手编的——耒阳人摘油茶用的竹篓总带着些吉祥意,盼着“霜天收茶,岁岁有茶”。她指尖一碰,沾着霜的茶果便落进篓里,裂开的果瓣中,黑亮的茶籽透着油润的光。“这话是老辈人传了几代的经验,霜气越重,茶籽的油脂越饱满。”她直起身,哈出的白气混着晨雾,目光扫过晒谷场,农户们正把新摘的茶果摊在竹匾里,霜粒在阳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,竹匾边缘的茶果越堆越厚,空气中渐渐飘起油茶特有的清冽香气,那是耒阳霜降最实在的味道。
导子镇的农家院里,王阿婆的身影在檐下映着晨光。陶瓮旁摆着刚切好的萝卜条,匀匀的条儿裹着粗盐,她伸手拌匀时,盐粒落在瓷盆里沙沙响。陶瓮侧面刻着浅浅的痕,是阿婆用指甲划的“霜降”二字,“每年腌菜都刻一笔,这瓮用了十五年,装的都是霜降的味道。”她笑着说,语气里满是珍视。屋檐下的竹匾里,南瓜子正晒得焦黄,炒货的香气漫过竹篱笆,惹得院里的孩子围着炉台蹦跳,鼻尖沾着细碎的炒货末,连呼“阿婆,再炒一碗”。老樟树下,几位老人坐在石凳上晒太阳,手里攥着暖手的瓷杯,闲话里满是“霜降添衣”的叮嘱,樟叶上的霜粒偶尔落下,轻轻打在衣肩上,倒添了几分岁月的惬意。
日头偏西时,村外田埂上多了两道牵着手的身影。张大爷牵着孙子慢慢走,弯腰拾着残留的稻茬,孩子的小手捏着片沾霜的稻叶,霜粒在掌心化了,凉得他缩了缩指尖,却仍舍不得丢。“爷爷,霜是冬天寄来的信吗?”孩子仰头问,眼里满是好奇。大爷笑着把孙子的棉衣裹紧些,指了指远处的耒水:“是啊,霜落了,河水就静了,等开春又会热闹起来。”他从口袋里摸出几颗南瓜子,还带着炉台的余温,是王阿婆刚炒好的。顺着大爷的目光望去,晒谷场的稻穗堆泛着暖黄,霜粒在谷尖折射出柔和的光,正应了“樟叶凝霜秋意尽,村前晒谷起金光”的景致。

暮色渐浓时,耒水的霜慢慢融了,晚霞把河面染成淡红。“耒水映霞融残霜,晚风携香过竹篱”,农家院的炊烟升起,炒油茶籽的香气、腌菜的咸香混在一起,飘在村巷里。这些藏在油茶林、农家院、田埂间的霜降日常,恰是二十四节气“活”在乡土的模样。从“霜打油茶增油香”的农事智慧,到“腌菜备冬待春归”的生活哲学,耒阳人把对自然的敬畏、对日子的珍视,都融进了节气的流转里。霜落有时,暖意无期,这既是乡土的诗意,更是中华节气文化生生不息的根脉。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