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的腌菜坛
整理老屋时,我在厨房角落发现了那只青釉腌菜坛。坛口结着陈年的盐霜,坛底一圈经年的油渍,像被岁月晕染的水墨画。轻轻揭开竹编盖子,咸香的气息裹挟着阳光的温度扑面而来,恍惚间,我又看见外婆踮着脚往坛子里撒盐的模样。
青釉坛里的晨光
每天天还没亮,外婆就会踩着露水去菜园。她的蓝布围裙兜着新摘的萝卜,根须上还沾着夜露。“要趁太阳没出来,菜心才脆生。”她总说这话时,手指在青釉坛的纹路间摩挲,仿佛在确认坛子里沉睡的时光。腌菜时,外婆会把粗盐在铁锅里炒得噼啪作响。“这样盐才不生虫。”她的铜顶针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,将萝卜条码进坛子的动作像在完成某种仪式。我蹲在旁边数她白发,发现每一根都沾着盐粒般的霜花。坛口的封泥是用面粉和水调成的,外婆封坛时总要用竹片在盐水里划个十字:“这样咸淡才匀。”有时她会往坛沿倒半碗清水,看气泡咕噜噜地冒上来,仿佛在确认坛子里的生命是否安好。

时光发酵的味道
清明前后,坛子里的酸豆角开始苏醒。外婆掀开盖子的瞬间,酸味像调皮的孩子窜出来,逗得我直打喷嚏。她用长柄木勺搅动盐水,褐色的豆角在琥珀色的液体里舒展,如同游动的精灵。“尝尝看。”外婆总会用竹夹子夹起一根,我咬下的瞬间,酸脆的口感在舌尖炸开,混着微微的辣味。她笑着替我擦去嘴角的盐水:“这是去年重阳晒的辣椒,辣得人心里亮堂。”最难忘的是冬天的腌萝卜。外婆把白萝卜切成薄片,铺在竹匾里晒太阳。霜白的萝卜片渐渐蜷缩,像被抽走水分的月亮。当它们与坛子里的老盐水重逢,便会在黑暗中完成一场华丽的蜕变。
走不出的咸香
去年冬天,我在异地的餐馆吃到腌黄瓜。那味道寡淡得像被稀释的回忆,黄瓜片生硬地浮在醋水里,毫无生气。结账时,我盯着玻璃罐里的腌菜发呆,老板娘误会我想买,“这是工厂批量做的,哪有家里的香?”这句话让我想起外婆临终前的场景。她瘦得像片风干的菜叶,却执意要教我腌菜:“坛沿水要每天换,不然会臭……”她的手在被子上摸索,仿佛还在码放那些脆生生的萝卜条。 如今我站在老屋的厨房里,用外婆留下的木勺搅动盐水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恍惚间又听见她喊我:“妮子,快来尝尝咸淡。”坛子里的气泡依然在冒,只是这次,我尝到了时光沉淀的甜。走出老屋时,暮色正漫过门槛。手里的腌菜罐轻轻摇晃,罐底的盐粒发出细碎的声响,像外婆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被腌渍的岁月。咸香的气息漫过街角的梧桐树,漫过童年的石板路,漫过所有回不去的旧时光。











